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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08日
枕一缕月光入眠
□ 周树龙
周末与好友郊游,夜宿时把帐篷搭在了溪畔的老樟树下,夜风鼓动帆布,灯光从缝隙漏出,在四周晕开一片暖黄。山风掠过树梢的声响忽远忽近,我裹紧冲锋衣坐下时,才发现月亮早从云隙里钻了出来,那光不是突然泼洒下来的,倒像一层薄纱,先是轻轻覆在帐篷上,再慢慢漫过脚边的野蕨,连溪面的波纹都被染得发白,仿佛整条山溪都在月光里流淌。
仰头望时,月亮正悬在两峰之间,像块被泉水洗过的玉璧,边缘凝着圈淡淡的光晕。山野在月色里褪了白日的轮廓,松树林变成墨绿的剪影,远处的山崖隐在薄雾里,只留几道模糊的黛色线条。风穿过竹林时带起细碎的沙沙声,月光便顺着竹梢往下滑,在落叶上织出半明半暗的花格子。这时候才觉得,原来寂静是有形状的,它被月光泡得发胀,轻轻一捏就能挤出满手清辉。
茶杯里的野茶正冒热气,茶汤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我捧着杯子坐在帐篷前,看月光如何从杯沿爬进去,在茶叶间游弋成银鱼的形状。呷一口茶,苦涩里裹着回甘,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清冽,像是把月光也一并喝进了肚子里。鼻尖萦绕着草木混着湿土的气息,那是山胡椒和野薄荷的味道,被夜露浸过之后格外清爽,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。偶尔有花瓣落在茶碗里,月光便在花瓣的脉络间流转,让人想起小时候在井台边看月亮的时光,水面晃一晃,月光就碎成满池星子。 原以为山野的夜是沉寂的,直到静下心来才听见满耳都是声音。青蛙在溪对岸的菖蒲丛里鼓噪,三两声之后,虫鸣便从草丛里漫出来,细细密密的像针脚。忽然有野鸡从竹林里扑棱棱飞起,翅膀带落的竹叶打着旋儿掉进溪里,惊起一串哗啦啦的水声。更远处隐约传来寺庙的木鱼声,“笃——笃——”,和着溪水流过石头的轻响,倒像是谁在月光里敲着拍子。这些声音并不嘈杂,反而让山野显得更静了,就像墨纸上的留白,因为有了声响的点缀,月色才更显温柔。
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,我缩进帐篷加了件外衣,却舍不得拉上拉链。索性把小窗的帆布掀起来,月光立刻像潮水般涌了进来,在睡袋上铺了层银霜。侧躺着看窗外的月亮,它好像离得更近了,能看清月面上淡淡的阴影,像谁不小心泼翻的墨汁。眼皮渐渐发沉,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月光湖里,睡袋成了漂浮的荷叶,风声虫鸣都变成了远处的歌谣。半梦半醒间,似乎真有月光顺着睫毛爬进梦里,在那里织了片不会凋谢的野花海。
我向来笨拙,学不会诗人用平仄押韵去描摹月色,连“床前明月光”这样的句子都只能在心里默念。可此刻裹着带月光味道的睡袋,听着溪水流过石头的声响,忽然觉得语言是多余的。当指尖触到帐篷上冰凉的月光,当鼻腔里满是带着露水的草木香,当那些虫鸣蛙叫像针一样缝补着夜色,这时候不需要诗句,只要静静睁着眼,看月亮如何从樟树枝丫间慢慢移过,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。原来幸福可以这样简单,不过是山野间一顶帐篷,一杯热茶,以及一整个晚上都不肯离去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