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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05日

书味如豆

□ 崔立新

过去,老家人把读书叫“吃字”,给人的感觉,文字就像一粒粒豆,硬而晶莹。

书卷文章,由一粒粒字堆砌而成。文字,果真如豆,立体的,圆润的,将整个世界凝缩于自己的小宇宙,体量很大,容量很大。无限的时空魅力,大到生命在其间递嬗、演变。

书味如豆,是那圆润、幽香的胚乳味儿。

古人说,读经味如稻粱,读史味如肴馔,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。意思是,读经书,犹如吃稻米;读史书,犹如吃佳肴;读诸子百家,犹如喝美酒。那些经书,触处皆人生哲理,纯干货,实在如粮食;那些史书搜罗万方,千奇百怪,是难得的美味;而诸子百家的思想,恣肆汪洋,恰如美酒。

读书之味,归根结底皆来自于粮食。

一部《诗经》,人与自然端然相敬,物物有时,事事有序。人遵从时间的秩序,进行着自身的活动,一派宁静稳妥。那种宁静和久远,让人觉得,对未来的种种事,是一点都不用担心忧虑的。只要踏实安稳,一步一步,顺着这天地万物的秩序走下去。

如一棵田间的豆苗,葳蕤,摇曳,自在。

《道德经》,是无底深渊,一千个人,有一千种解读。五千字,分明都是常见的现象,仿佛无须记,仿佛那道理也无须讲,却囊括了世间最朴素的辩证法,适用于五湖四海。

我们读老子,当须逐句玩味,也得反复涵咏,如咀嚼炒豆一样,浓香四溢。唯如此,才可能将那宇宙间的循环之理,参悟一二。那一千种豆香,才会自口腔,至胸臆,袅然上升,在脑海深处电光火石般交汇。那一刹那是了悟,是不期而得的惊喜。

“读书最乐,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。究之怒处亦乐处也。”读书是一件高兴的事情,阅读史书,则高兴的时候少,发怒的时候多。但,愤怒之处,也正是另一种读书之乐。其实,不只由阅读而起的愤怒,阅读带来的岂止一种愤怒?痛、爱、忧、悲、羞赧;急、恐、嗔、叹、悲怜……让人震颤,让人温暖,斑斓处,让人不知如何应返。

正如豆之麻辣酸苦,各色感受,不也是一味生活?

司马迁的《史记》,惜墨如金,却也叙述从容,如青史一粒红豆,光亮熠熠,豆质致密而芬芳。他不虚美,也不隐恶,“成者为王”的汉高祖有流氓气,“败者为贼”的项羽也不失英雄相。为文沉雄又飘逸,起灭转接间,暗伏不可测的一缕“奇气”,溢香两千年。

诸子百家,亦如豆,有绿豆的清凉。那个遥远年代的中国人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,看美女就是美女,遇到国家遭受欺凌,会毫不犹豫拿起武器去战斗、去死。那种对生命丰沛润泽的领会,那种简单而蓬勃的生命观,如绿豆的清凉脾性,冷却一下我们灵魂的燥热,让它更宁静更安稳。

今人论书,说史书是枯藤老树、古屋墙皮;小说是人群中干粗活儿、脏活儿的蓝领;诗歌是格格,是贝勒爷,有脾气,刁蛮,不跟你讲理;散文呢,是文静而大度的淑女,跟你娓娓、絮絮地讲啊讲,讲得平心静气。山水小品,若案头清供,杂文有光闪闪的寒意。

而我觉得,书味如豆。同一本书给不同的人读,给不同情境下的人读,读出的味道不同。

饥读之以当肉;寒读之以当裘;孤寂而读之,以当友朋;幽忧而读之,以当金石琴瑟。古人说的这些精神领域的滋补,首拟食,食如肉;不免浑浊。今人又说,书有面包味,有蜜糖味;又失之甜腻。

而豆的意蕴深厚,百豆百味,轻甜清芬。

我喜欢那些散淡小书,轻描淡写中,流露着通透的智慧。行文间,是生活转角的细节,对社会人生的独特体察,个人内心情绪或悟到的哲理……读之,不端着,不紧绷,如与友落座草屋篱边,清风畅饮,以豆下酒。

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,王世襄的《锦灰堆》之类……才子书,生活禅,性情、写意、玩乐的雅兴、琐碎的情趣。读书有兴味,书中岁月长。现实和诗意,轻灵过渡,让人忘却岁月惘然。

嗜读之人,各有欢喜。苏舜钦夜读《汉书》,每到妙处,就情不自禁地抚案一叹,然后,慷慨浮一大白。像孔乙己拿茴香豆下酒一样,他以书为下酒物。

字如豆,粒粒香。

那幽幽豆香,能将人引渡到快乐的彼岸。于书页间看万物美好,天地悠然;书卷外,静静微笑,不置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