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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4月29日
第一次淘书
□ 孙成栋
如果说读书的乐趣犹如畅饮干红的话,那么淘书的乐趣就宛若收获葡萄。而这样的一串串鲜嫩欲滴的葡萄,又往往是在一处僻静的山野不经意间发现的。
对我来说,淘书的经历早在少年时期就有了,而第一次淘书的情景虽然已经过去了40多年,却一直鲜活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,不时萦绕着淡淡的清香、闪烁着温润的光泽。那时,农村里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一样贫乏,农家孩子除了几册课本外,几乎没有课外书可读。而我又对文学特别感兴趣,因此总是感到精神世界十分贫瘠,时常有种“饥肠辘辘”的感觉,有时痴痴地想,如果有一天能够尽情地遨游书海,那该多好啊!
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,父亲想到过几天就到我开学的日子了,就让我将平时采集的蝉蜕、蜂窝、河蚌壳装了满满一篓子,送到小镇上的废品收购站去卖。无意中,我在站内仓库的废品堆里竟然看见一摞发黄的书籍,足足有十几本!当时,我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,仿佛一位挨饿多日的人突然看见一堆香气诱人的美味佳肴。可是,那书尽管是“废品”,所有权却是废品收购站的。想到这里,我不免有些气短,只得干咽了一口唾沫,带着几分失落向仓库外走去。跨过门槛的一瞬间,我又禁不住回过头朝那摞书望了又望,心头涌过一阵酸楚。
算完账,我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10多元钱正准备离开,脑海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摞书来,斑斓的书脊犹如神秘莫测的密码矩阵,在我的眼前不住地晃动。于是,脚步不由得变得踌躇起来,仿佛废品收购站里有个强磁场在深深地吸引着我。走出废品收购站大约百十米远时,我不知从哪里产生一股冲动,索性回头快步来到收购站的柜台前,鼓足勇气向一位负责人模样的阿姨说:我可以无偿帮你们整理废品一直到傍晚,条件是让我从仓库里那摞废旧书中找两本带回家,您同意吗?阿姨听到我的话似乎微微有些吃惊,但也许是看到我有些发红发烫的脸颊上那副认真的表情吧,她随即又和蔼地笑了起来,热情地说:小小年纪就喜欢读书,很好!你只要在这里劳动一个小时就行了,书你可以自由地挑选。
听了阿姨的话,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,连忙推起一辆小车,生龙活虎地帮工人师傅运送起废品来。一个钟头后,我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珠,一边蹦跳着来到仓库里。虽然两个胳膊有些酸疼,但当我终于如愿捧起那摞书,颤抖着手解开捆书的布带时,强烈的幸福感如电流般漫过全身,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。我激动地将那摞书搬到仓库外的一座石磨上,轻轻地吹散掉落在书上的尘埃,一本本认真地翻拣起来。那些书有的如砖头一样厚,有的只有手面一样薄;有文学类的,有科学类的,还有艺术类的。虽然书的纸张已经发黄发脆,但装帧依然结实,字迹仍然清晰,就连手写的标注也能够辨认清楚。部分册页上尽管留有被水洇湿过的痕迹,却基本没有霉变。有几本书里还夹着精致典雅的书签,散发着穿越岁月的香味。
挑着这本满心欢喜,看着那本爱不释手:沈从文的《边城》是我早就渴望一读为快的文学经典,高士其的《我们的土壤妈妈》是我托城里的亲戚都没有买到的科普精品,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《铁道游击队》是在我的梦境里经常出现的美术佳作……面对这废品仓库里的“袖珍书市”,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到底该选什么书好。这时,刚才在柜台上的那位阿姨来到了仓库里,望着我左右为难的样子,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,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宽厚地对我说:如果都喜欢,就全拿去吧!见我有些不好意思,她主动拿起一根带子认真地将书一本本捆了起来,又找来一个尼龙袋装好了递给我。我的臂膀一时竟僵在那里,似乎怎么也举不起来,只是嗫嚅着说:这是不是太多了?谁知阿姨却爽朗地笑着轻轻拍拍我的头,慈爱地说:别瞎想,这是你的劳动所得!
我强按着一颗因极度喜悦而怦怦乱跳的心,将书紧紧地揣在怀里,边与阿姨告别着边穿过废品收购站里的通道向外走。刚走出收购站不足百米,猛然想起装废品的竹篓还遗落在仓库角落,连忙回头去拿,不想走到收购站门外时,却听到了那位让我挑书的阿姨的声音:我明天从家里带些废品来吧,弥补一下刚才那些书的差价。一刹那,我的泪水夺眶而出,像一颗颗断线的珠子掉落在地上。
虽然从此之后直到如今,我通过各种渠道淘来的书有上万册,但我人生中第一次淘来的、来自废品收购站的十多本书,却一直被我摆放在书橱中最醒目的位置,我知道,它们其实也处在我心灵中最醒目的位置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