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说难忘第一次，确实如此。第一次涉足稻野，虽已远去了六十多年，但从未忘记那稻香。第一次嗅见的稻香已铭刻记忆，难以磨灭。

乡村的孩子走不出巴掌大的地方。我出娘胎后的头两三年中，都是在家中或门前不大的地盘里度过的。但三四岁后的胆子便大了起来，居然转悠到家屋的东山头上去了。这让那时照应我的外婆吓了一跳，善子哪去了？前后一转悠，发现她的外孙居然转到了东山头去。要知道东山头十多步外便是小河，也就是我们庄子河南人们口中的沟头顶子了。陡峭的沟头顶子下面是河水，大人最怕孩子掉下水，那是会淹死人的地方呢。尽管浅水的河边对大人们没有丝毫的溺水威胁，但对几岁的幼童来说，那就是灭顶之灾了。外婆自然会轻轻地例行公事式拍打两下小屁股，以示惩罚并作厉声问，以后还乱跑不？

再其后的胆子更大了起来，居然跑到隔着豆棵旱地前面的马路上去了。马路边上是水渠，夏秋时节的水渠可是一渠深水，同样会给幼童以灭顶之灾的。但奇怪的是，外婆不再限制我了，只是在门前默默地眺望关注着。于是，我便很自由地走到水渠的另一边。

稻子的成熟与否，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，还掂不出它的分量。还处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童仔时代，收成好丑是大人们盘算的事情，而童仔只是觉得饭好吃米粥香。但当面对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齐肩稻野，竟然觉察出丝丝幽香，柔柔地扑鼻沁肺。难道这就是赵老师上课时说的“十月秋风起，满田稻菽香”的香吗？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成熟的稻子是这样的味道，不同于米饭的香，更不同于菜花的香，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，词乏的孩子就是感觉香。

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时的词乏词穷，多少年后的今天，依然说不出稻野香是种何样的香。这香啊是满田的香，甚至是满庄子的香。因为庄子四周都是稻野，稻野包裹着庄子，庄子淹没在秋天的稻野里。人走不出稻野，庄子跳不出稻野。庄子是因为稻野而存在，稻野因为庄子而澎湃。庄子与稻野生生扯在一起，多少年就这样，祖祖辈辈就这样。所以乡村人对稻野倾注全部的爱，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水稻的一生中，寄希望于秋熟稻野的金黄与丰收。

不识时事不知贵，岁入深秋方悟真。依靠稻米糊口并成长的我们这一辈，对水稻有更深一层的欣赏与偏爱，有更多的关注与不舍，也是与生俱来吧。因此我总痴迷故乡，痴迷成熟的稻野。每当秋风吹黄稻野，我像童年一样游走故野，为的是喜看稻菽千重浪，不负田园养育恩。月是故乡明，人是故人亲。江南江北皆稻野，城市近郊也有稻野，但无论那里的稻野都透不出故乡的风韵，也嗅不出故乡稻野的味道。因为故乡稻野有父辈足迹和汗水，有童年的蹒跚与初嗅。

秋的味道就是稻野的味道，稻野的味道是如此的丰硕饱满，如此深刻难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