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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4月04日
湖畔的那块野地
□王迎春
村庄承载着无处不在的童年记忆,而湖畔,村东口的那块野地则深刻着氤氲的乡愁。清明是春水生长,也是春祭的日子。这一天,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乡里,因为这里是他们的故乡,庄户人家的祖坟,散落在大纵湖畔的那块野地。故乡已经为我们竖起少年的祭旗。
村庄的少年,每年清明前都去那块野地祭扫烈士。一队队参差的孩童穿行在没了头顶的油菜花里,人都逃避不了生与死的宿命。那天父亲走在湖畔村头大圩旁的坟地里,看着一块块墓碑上刻着的一个个同村人的名字,那一刻,父亲豁然中不免依然流露出几分无奈。那些人的名字,那些人,我大致都有些许记忆。整个小学,邻村的中学一学期,我才离开这个村庄。庄子上的一草一木,一人一事,一禽一畜,在我游手好闲间都深深扎进了脑海。五六岁的我便晓得庄子上哪家狗最厉害,看着和我一样游荡在街头的一只只鸡,我都能和一只只鸡背后的一个个主人对得上号。
关于乡村的繁荣和衰落,若干年前在我们的作文里肯定有过理想的描述。不能不说,到今天,现代化的物质世界已经是我们当年不曾料想得到的丰富,令人眼花缭乱。农耕社会的思维已经不能解释今天的故事。
乡村和城市,现代与落后,在空间上已经进行了若干次的重新组合。于是,就有了今天与从前比仅剩下乡愁的农村,和已是庞然大物的城市。“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,嘴含飞马(一种当年流行的香烟),小汽车一挂”,这是我当年坐在祖母腿上听来的。如今的楼上楼下已断然不是那时那日的概念了,这楼的价钱让当年做小本买卖的祖父挣十几辈子呢!
湖边的风清新温和,新开的油菜花点缀其间,烂漫似海。踩在松软的乡间路上,似有流回到从前的时光。流转的是光阴,不变的有乡情。
回乡,回乡,哪里还是我的故乡?
当我走进老村,置身我曾经居住十多年的老屋,不是矫情,确是真切的念头,我不能不生发许多的情怀。
老屋是20世纪50年代政府分给祖父的。这次再看,变卖给邻家20多年的老屋几乎还和原先一样,只是显得更为老态,在相对斑驳的老村里尤显局促,而它确切地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。你能说这不是一笔财富么,曾经过往的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。追溯,追溯,我追溯城市和村庄的源头,我不禁感慨,当下我居住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建筑也只有近数十年间的堆砌,百年老宅何处寻觅?
有人在,但村庄正常呼吸的气息明显老弱了。但今天是一个例外,在明快碎裂的归乡人的脚步声中,在村庄天空下的炊烟中,我感受到了这人间烟火的旺盛。尽管与我童年记忆中的蒸腾是不可同日而语,却也着实温暖了早春原先还是冷清的心境。
春归何处?都不如归乡的安然!
山水,山水,山与水是中国画离不得的两大要素。而这块里下河平原的村庄,山不见,从前我家的小楼就是这个村庄的高度,水确是这片大地的灵魂,也融入了我的血液。走出村庄后,高中阶段开始与东乡的孩子谈起,我五六岁就下大湖大河游泳竟然让他们惊叹,其实那时杨港庄的孩子哪个不是天生的浪里白条呢。
有功名的回乡,叫衣锦还乡;没功名的还乡,起码是来还愿。
走了,去时淹没苍凉;再回,却又满脸沧桑。
不尽然,不尽然。我站在高高的湖堤,抬眼远眺葱郁的村庄,阳光下袅袅升腾而起的灶烟,近处坟地里一处处随野风飞舞的烟霰。在去往坟地的路上,三三两两,两两三三,祭拜完了的就早早折返回村了,留下未全烧尽的香和纸,这边的一族才下车过来,老小说说笑笑间,倒也把本来略显悲戚的日子抹上了几分春熙的明快。这一刻,我分明感受到人们在穿梭间似乎把人间和阴间事都想明白了许多。
亲近不如怀念吧,我永远的村庄。我们匆匆来过,我们又急急离去,乡村仅仅留下我们蜻蜓点水般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