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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3月02日
大纵湖上的村庄
□王迎春
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,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。和今天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是整个中国的缩影一样,当年大纵湖上的那个小小村庄,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。
犹如猎犬寻觅猎物,翻墙挖洞,能找的角壁角落都找遍了,特别是地主老财的旧宅子,五梁八柱,都是用的木板,连根洋钉子影子都没看见,家里除了一口破铁锅不能变卖。听着渐渐远去铿锵的洋鼓声和糖担子,冬冬耷拉着脑袋。
乡村社会里布满的是风、泥巴、芦苇、草房子,还有长长的河流,乡村的孩子从小对铁铊子由来的敏感,因为铁可以在糖担上换糖吃。村庄上没有土豪,用钱买糖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,“换”,一种朴素原始的交易方式几乎涵盖了村庄的整个生活,用家里母鸡下的蛋换油盐酱醋,用小麦换小蟹仔,用甲鱼壳子牙膏皮换针头线脑。庄上凡是能换糖吃的,孩子们从来没有忘记算计,门锁、把搭扣、铁铲子、秤砣、破锅、奶奶的铜炉子,想来想去,整个庄子上就是这些金属物件了。
对了,还有村小里高高挂起的铜铃,村委会门口大树上高悬的大喇叭。冬冬白天和夜里做梦都对这两个大家伙打过主意,寻思过哪天爬上树把大喇叭和铜铃取下来换下糖担子所有的糖,一次吃过瘾了。可想到村支书在大喇叭里传达的鸡毛蒜皮的村务就是村庄上的大事,学校丢了铃,老师忘记了时间,无休止地拖课也不是个事啊。尽管踩过无数次点,终究没有下得了手。
村庄贫乏,但也不是没有让冬冬心动的物件,庄上除了拥有一家所谓现代化的碾米厂外,还有一家五金加工厂,今天百度冬冬还可以自豪地找到——大纵湖乡杨港五金加工厂。这家工厂就是村庄工业经济的启蒙和发端,厂子主要生产煤球炉、簸箕。厂设在村西头的旧礼堂,偌大的一个大车间,摆满整装待发的煤球炉,十分壮观,一字排开的炉子漆得一身绿或者一身红,现在遥想起来仍令人兴奋。
一口普通话的高老师教体育,乒乓球的直拍横拍、侧旋弧旋等招式就是高老师带给孩子们的,但高老师不仅仅教体育,他似乎什么都会,语文、数学老师忙起农活来,课都是高老师代。一年级拼音字母村小的老师没有一个有勇气教,记得都是高老师上课,字正腔圆,抑扬顿挫。村小没有音乐课,高老师一有空闲就唱歌给孩子们听,抓住一切机会教他们识谱,还从上海请人带来录音机给孩子们放各种小曲子听,站在讲台上的高老师,手捏小枝条,指挥全班大合唱,有板有眼,很是陶醉。那年村小第一次由高老师带队参加全乡国庆文艺会演,冬冬有幸参加,列队正步走上舞台,那铿锵有力的节拍至今震撼人心、感动人心。
冬冬12岁前只见过穿在别人脚上的皮鞋,他的第一双皮鞋是知青老杨从上海捎回苏北的旧鞋,是母亲花三块钱巨资从一堆旧货中精心挑选出来的,那次母亲一下子买了四双,冬冬兄妹四人一人一双。冬冬从来就以为穿皮鞋神气就神气在人未到声先到的那种感觉。可冬冬穿上旧皮鞋在大队部门口宽敞大道上溜达了好一阵,与土布鞋无异总是闷声不响。冬冬纳闷寻思了好多日,终于有一天碰到穿皮鞋的大军子,讨教摸索了半天,这才破解了其中的真相,原来这响声是铁掌子发出的。铁掌子哪里来?从前村庄上能有个破鞋穿穿就已有头有脸,哪有修鞋的小摊。
终于有一天,冬冬对着天花板寻思发呆时,有了,天赐鞋掌啊,冬冬取来图钉,每双鞋狠狠地前后各钉了8颗。那种铁踏大地铿锵有力的感觉,心情爽爆了。可是让人要命的是,乡村里尽是些松软泥泞的小道,破皮鞋哪能踩出响亮的旋律啊。
看到一船一船运出去的煤球炉,冬冬多么想跟船到遥远的大都市去,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。冬冬看到开船的陈二爷,总是心生羡慕。那时候乡下没汽车,冬冬自然对开船的师傅十分崇敬。常常流连在西村头的大桥上,痴痴守着来往的船只,渔船、货船、柴船、扒泥船,唯有五金厂的运货船在记忆里最特殊,它不仅满载着一个孩子年少远行的梦,承载了乡亲们的致富梦,更见证了古老村庄通向现代化的漫漫征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