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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1月29日

独坐风月里

□黄雪芳

在古画里,常看见一人独坐的情形:或坐卧于一棵老松下,悠闲舒展,仰头凝思;或席坐于瀑泉之侧,听耳边流水淙淙,取水煮茗;又或盘坐于山崖之巅,手挥五弦琴,泠泠音声中,游心太玄。这样的画面,既令人神往,也极具治愈性——光是看见,已自觉褪去一身燥气,获得心灵的宁静与超脱。

古人尤爱独坐。放荡不羁如李太白,也有静下来只与青山相对的时刻。在《独坐敬亭山》中他写道:“众鸟高飞尽,孤云独去闲。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。”此时的敬亭山,如同一位知心的友伴,懂得却不越界,保持有距离的欣赏,在距离中产生无限的美感,所以才能相看不厌。

王维在《竹里馆》里写道: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”此时的诗人隐居蓝田,在抛开所有的俗尘杂事之后,他在月下独坐,弹琴长啸。但此时的王维并不孤独,因为自有明月来相照,所有的心事在月色下一一被洗净,不留块垒在胸中。

要论独坐的最高境界,我认为非属柳宗元的《江雪》不可。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;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”漫天风雪中,诗人独坐垂钓。但在我看来这样的垂钓更像是一个伪命题,如姜太公,意不在引鱼上钩。真正令诗人冒雪倾赴的,是在绝、灭、孤、独这样的情境中,那一个至静至深的世界。

古人独坐,或是郁郁不得志之后的疏散怀抱,或是归隐田园之后的自我慰藉,又或是基于“半日读书,半日静坐”的文人修养。对于今人而言,有时也需要寻一方静地来独坐。这就像是一个给心灵充电的过程,让耗散在外的能量回归,再次元气满满;也像是让波动的水面重新安静下来的过程,在寂静中让内心澄明,不至于在纷繁的俗世中迷失,并能辨清此生真正追寻的或许只是内在的宁静与平和。所以,对于读书人而言:闭门即是深山。关上一扇门,打开的是另一扇通向内心真实世界的门。独坐是一门技艺。毕竟,心不定的人是没有办法坐得住的。

蔡志忠,漫画家、金马奖最佳卡通片奖得主,同时还是桥牌高手、物理专家、哲学家、数学家。在一档访谈节目中,蔡志忠透露他最厉害的功夫其实是“坐功”。当他画画或写书时,可以42天不出门,有时连续坐在板凳上10个小时。这样努力的结果是:每天能画15幅漫画,几个月时间写完60万字的书。为了独坐,他甚至定制了一套桌椅:椅子45公分,桌子70公分,因为这样的高度人久坐不累,可以长久用功。

法国思想家蒙田曾说:“世界上最伟大的事,是一个人懂得如何做自己的主人。”无论是平抚心灵,抑或默默用功,一个懂得适时抽身回到自己世界的人,自带专注、自立的美感。在独坐的无边寂静中,不依恋,也不惧怕,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头,去沉淀,或是去创造。独坐,置身一处,也是置心一处。心不散乱,才能看见人生最曼妙的风景。独坐风月里,去看一朵花慢慢开放,去发现曾经忽略的美好。不迟疑,也不慌张,全心投入生命中的每一刻,积淀出岁月的厚重质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