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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6月23日

父亲背我走过那座桥

□顾仁洋

大约在我十岁的时候,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被肺炎耗上了。

先是在大队卫生室看病打针。那时,治疗肺炎最有效的药物,是青霉素。做皮试的时候,我很快就有了过敏反应。由于顽皮,无意间我还碰了一下80万单位的青霉素小瓶子。一会儿,我本不红润的嘴唇竟然厚了起来。按发展趋势,倒有可能变成“猪拱子(猪唇)”。好在,丢了药瓶,过敏反映很快过去了。

不能用青霉素消除炎症,让五爹爹着急得直搓手。大队卫生室一共三个人。驼背五爹爹年纪最大,是负责人,挺威严,不怒自威。平时,我们一帮小把戏(小孩)看见五爹爹总会躲得远远的。不仅怕五爹爹让我们吃药、打针,他还会一手推着滴着药液的粗壮针筒,边弓腰回身,一双犀利的眼睛扫描过来,我们那个小孩能不害怕呢?

青霉素不能用,只好用其他的药代替,疗效很不明显,我的肺炎总不见好。于是,父亲每天总领着我去卫生室,开始是搀着,后来是抱着,再后来是背着,打针早把屁股打成‘马蜂窝’了。后来,五爹爹看见我,老远就戏谑开了“‘顾酿(躺)洋’又来了!”那时,五爹爹不是在卫生室门口打扫,就是忙着煮针头纱布。看了几天,我的病情总不见好转,人反而越来越没精神了。

“老汉啊!”庄上的人,总是这样亲切地叫父亲名字中的最后一字,或者“老汉”,或者“汉队长”(父亲是生产小队的副队长,大抵比工分员的地位和威信稍微高一点)“我看还是带孩子到公社卫生院看看吧。这一天天日里夜里咳嗽哄哄的,还不时发热。不能拖了,孩子的精气神也不如开始几天好了。九、十岁的孩子应是狗也讨嫌的样子,怎么倒像个搭趴狗了?”连着打针吃药几天后,看着父亲背上病恹恹的我,五爹爹劝父亲赶紧带我去公社卫生院看医生。

其实,父亲和母亲也决定要带我去卫生院了,只是那时家里六口老小,仅靠父母挣点工分,养活我们姐弟四个。家里的经济实在不宽裕,父亲便下不了决心,带我去卫生院看病。经五爹爹一批评,父亲立即背我去卫生院。

从大队卫生室到公社卫生院路并不远。平时,我们玩耍捉迷藏的时候,一溜烟功夫就能从西边卫生室跑过来,隔河就看见公社卫生院了。河上是一座木质桥,桥面是两根碗口粗的木棍,桥桩也是八字叉着的树棍,整座桥还是三接头,用铁丝绞着。人走在桥上面晃晃悠悠、咯咯吱吱的。那时,我还没有学会游泳,胆又格外的小,怎么也不敢像其他孩子那样左歪右扭就能过了桥。每次,我只能隔河兴叹,看其他小伙伴到卫生院去,将捡来的蝉壳在中药房里换成了一小袋一小袋甘草。我的甘草自然被他们从中短了“厘头”。

父亲带我去卫生院的时候,我迷迷糊糊的伏在父亲的背上。父亲的后背宽阔、厚实。父亲背着我,两向无语。走过桥,除了父亲的脉动,我感受不到一点摇晃的感觉。小时候,偶尔和父亲睡在一起,还可以感受父亲后背的温暖,可现在,我的热度传递到了父亲润湿的汗衫上。父亲后背给我十足的敦厚和安详。

到了卫生院,医生们为我拍片做胸透,化验大小便和血,检查我的血象,详询我最近吃药打针情况。医生们根据检查重新为我制定诊疗方案,又经过几天的挂水吃药,终于治愈了我的肺炎。

为了节省住院费,那几天,不记得父亲背着我多少次来来回回走过那座木质桥,带着我去医院看病,而我没有一次感受到父亲哪怕一次趔趄。甚至好几次挂水回来,我已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安心地睡着了。

医生再次拍片说我炎症完全消失的那天,久锁眉头的父亲终于在医生面前露出笑脸。回来的时候,父亲又一次背着我走在木质桥上,河里一趟鸭子正在戏水,我觉得父亲过桥的脚步,就像鸭群涉水那么轻快。有了精神的我,在父亲身上一手拍着背,一手指着趟鸭开心地要和父亲说话。父亲却说,“以后不要再做‘酿洋’,不要生病,这样健康、开心多好呢!”听了父亲的话,我一下在父亲的背上沉默起来。

转眼间,父亲离开我们也已整整十年了。通往老家卫生院的路早修筑成平坦宽阔的水泥路,河上的桥也是坚固敦实的水泥桥了。每次路过这座桥,那年父亲背着我一次次走过木质桥的情形,总会一幕幕汹涌的来到眼前,恍若昨天。如今,那个背着我过桥的父亲,早已与我阴阳相隔,唯有梦里还能伏在父亲宽阔而厚实的背,那是多么温暖、多么安全的地方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