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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6月14日
泥水匠人的妙手
□邹凤岭
一条河,环绕着老村子,茅屋泥墙,散发田园泥土味。晨雾笼罩下的村庄,偶传出几声狗吠与鸡鸣,村庄如水般流淌的生命依然。
多少年来,房屋还是那泥土的墙,草盖的房顶屋面。墙头被雨水淋湿过不知多少次,从屋檐往下淋出一道道雨痕,有点像爷爷苍老的脸庞。老屋子,承受不住雨水的侵蚀,雨水从屋面稻草下渗向屋内,听见“嘀嘀嗒嗒”的声响。重建老屋子,爷爷请来村上泥水匠杨五爷。
古老的乡村里,有泥水匠与木匠等手艺人,共同承建起村上人家的房屋。杨五爷从他外祖父那里得到技艺传承,赢得了满村人的敬重。秋收过后,稻谷已登场,家里备全了砌屋造房的木料、柴草等,只等杨五爷前来垒墙砌新房。杨五爷带着伙计们走进收割完稻子的田地里,踩着干湿适宜的泥土,夯实田埂,挖起一块块黄垡泥,挑回去作为砌墙材料。杨五爷垒着墙体,打着墙线,一层层夯实,打平整,慢慢地墙体垒得高了,屋子的轮廓呈现在眼前。
待垒好了泥墙,木匠师傅为房屋竖立中柱、上大梁和行条,杨五爷腾出手来打柴笆。柴笆覆盖在行条上,上面再盖稻草。杨五爷打柴笆十分考究,编织出一块块上等的柴笆。看一把把芦苇在他手里转动,一会儿就成了新柴笆,我觉神奇。杨五爷见站在那看得入神的我,笑着说:“怎么样,长大后跟我学艺吧。”在一旁的母亲接过话茬:“好哇,学个伢伢风(表演),过河不用摆渡钱,何况你这好手艺。”杨五爷不停手,依然专心打柴笆。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凭借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,把草房子盖得平平整整,屋脊扒得结结实实。用那白石灰压的屋脊两端,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。一家人看这新建的房屋,个个喜在脸上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家乡的村庄有了新变化,泥墙草屋渐渐在消失。杨五爷跟紧时代脚步,先去了县城建筑工程队,打工学建砖瓦房,很快成了十里八乡建房大师傅。到后来,村上人家把矮小的砖瓦房推倒,改建砖混结构小洋房,都提前约请杨五爷。九叔告诉我,几年前,杨五爷拉起村上一帮人进城搞建筑,跟着他一同走上了富裕路。
那日里,去旅游,虎丘山上,云岩寺塔下,我正巧遇上了杨五爷。面对古建筑虎丘塔,我俩膜拜鲁班神像,感恩砖石匠人受益于鲁班技艺与精神传承。他说,自拜师学艺那时起,牢记工匠技艺精神的灵魂。本手是工匠精神的起点,妙手是工匠精神的明灯,卓越是工匠精神的追求。隋唐以来,我国楼塔等建筑物,从木质材料转向砖石材料,建筑水平更高,建筑物更易保存。像苏州虎丘塔、长安大雁塔、杭州六和塔等,都是古代砖结构楼阁式塔的杰作。站在虎丘山上,见远处高速路桥横空飞架,我想起“泉声喧后涧,虹影照前桥”(唐·王勃)著名的诗句。诗人赞誉建于隋炀帝大业年间的赵州桥,桥身弧线优美,远眺犹如苍龙飞驾,又似长虹饮涧,是为古代石建筑艺术的珍品。立于云岩寺塔下,放眼现代化大都市,古建筑与现代化气息交相辉映,更多体现出工匠妙手技艺的精湛。
我曾读过尼采的《悲剧的诞生》,书中说,日神是光明之神,万物沐浴其光辉,显示出美的外观;酒神象征情欲的放纵,是一种痛苦与狂欢交织的癫狂姿态。尼采用日神象征并呈现美的外观与酒神揭示人生的悲惨现实,使人认识个体回归世界本体及艺术起源与人生意义。我见杨五爷和泥水匠师傅们,不仅建造墙体与房屋,给城市高楼大厦以繁华,给人们安逸与享受。还对看似破败、粗糙、陈旧的建筑物体进行表面处理,给人以完整、光滑、干净、平整的美的视觉。看着杨五爷远去的身影,感悟其技艺与虎丘塔、赵州桥的建筑师们没有两样。如今,活跃在城乡的泥水匠人,像是尼采笔下的“日神”来到了人间。他们基于本手,不断提升自己,与时俱进,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,给了世界无限美丽和灿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