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胥加山

我12岁那年，家中祸不单行——先是大哥以3分之差高考落榜；接着12亩的稻子误用了农药颗粒无收；秋后，父亲动了脾切除手术；就连家中的唯一老母猪也在冬天难产而死。

进入腊月，我和小弟看到别的人家喜气洋洋赶街市购置年货，对比自家惨淡的现状，很懂事地躲在一边暗自叹气——今年我家的年该如何过呀？可小弟还是抵不住邻家小孩过早燃放爆竹的诱惑，看着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挂小爆竹，取下一只，一点燃，随着“滋滋”燃着爆竹捻子的声响，很潇洒地把爆竹抛向空中，“啪！”一声炸响……阵阵欢快孩童的笑声，吸引得小弟前追后赶邻家孩童的身边……小弟终于按捺不住，每天缠着母亲说：“今年过年，我们家也买几挂爆竹放放吧，迟买不如早买，也给我两挂先放放。”母亲口头上应允小弟，“好！好！一定买爆竹！”可到了除夕，小弟翻箱倒柜也找不到母亲买回的爆竹藏于何处。甚至我忙着贴对联，喊他前来帮忙，他都委屈着拒绝。细问才知，因为他早约好了小伙伴年夜饭前一同到村后的打麦场上比赛放爆竹……或许母亲理解小弟的委屈，她帮我贴好对联，摸摸小弟的头，叹口气说：“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懂事就好了，他只不过比你大两岁。”小弟口无遮拦：“哥也想放爆竹，只是他不说而已，哥你说是不是？”我被小弟问得哑口无言，说真的，男孩子哪个不喜欢放爆竹！母亲没有批评我，接着对我们说：“孩子呀，爆竹一不能当饭吃，二不能当衣穿，‘啪！’一声过后，就什么也不是了，燃放一挂五毛钱，多浪费呀！”母亲说着张开双臂，想拥小弟入怀，小弟一撒腿跑开了，母亲的双手落了空。她怔了好长时间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，对仍站在她身边的我说：“山儿呀，你也看到家里今年所发生的接二连三的难事。年一过还要为你们准备学费，你陪弟弟去看看别的孩子放爆竹吧，看在眼里，听在耳里，就像一挂爆竹停留在自己的心里，就成了你们自己的爆竹了！”

别人燃放爆竹，看在眼里，听在耳里，就像一挂爆竹停留在自己的心里，就成了你们自己的爆竹了！我懵懂着，陪着小弟前呼后拥看过一家又一家孩子燃放爆竹，心里幻想着，我家的庭院被我和小弟燃放爆竹，火树银花一片！可当母亲叫我们回家吃年夜饭时，庭院里依然冷冷清清，顿时扫了我们过年的心情，这时母亲对依床而坐的父亲说：“孩子他爸，四子还在生我没给他买爆竹的气呢！现在，我向你保证，等山子、四子他们来年考试第一名，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为他们买几挂，放成全村最喜庆的爆竹！”母亲说着，向我们伸来小指，跟我们拉起钩来，顿时，家中充满了欢笑声！

孩子时代的1年时间，过得漫长而难挨，不过我们始终没有忘记除夕母亲跟我们拉钩的约定，一年二个学期，大小几场考试，我们都取得了全年级第一名。同时也养成了我们良好的学习习惯。

13岁那年除夕，渐渐懂事的我们一边忙着掸尘、贴对联，一边孩童般幻想着母亲该怎样兑现她的承诺，可现实是一年来家中的境况并未好转，依然一贫如洗，债务没还。门外此起彼伏炸响的爆竹声，响得人心头痒痒，而我家庭院冷清的地上，根本找不到母亲曾所言的“全村最喜庆的爆竹”的影子。在吃年夜饭前，弟弟挤眉弄眼偷笑母亲原来也是个撒谎的孩子！

就在弟弟偷笑得正欢时，母亲对父亲说：“孩子他爸，还记得去年的此时，我和四子他们的约定——买回全村最喜庆的爆竹吗？”父亲疑惑着看母亲，显然他早已忘了。母亲白了父亲一眼，“看你这记性，我没忘，既然孩子们次次考试成绩取得第一，那我也该兑现我的承诺，全村最喜庆的爆竹，我早买回来了，我藏着呢！”

一听母亲早买回了全村最喜庆的爆竹，我们一下子来了兴趣，问母亲怎么不早燃放呀？母亲笑呵呵地说：“不忙，不忙，放早了，被人看在眼里，听到耳里，就把喜庆赶到别人家里了！今晚你们就安心入睡吧，春节一早，保证你们听到咱家的庭院燃放的爆竹声是全村最喜庆的！我们再纠缠母亲先燃放一两枚喜庆喜庆，可母亲心意像早已决定，一句话，等我们春节一早醒来再燃放，把喜庆迎回家……”

除夕夜，我们的心没有被天亮拜年的激动所占据，反而被母亲神秘的喜庆爆竹折磨得在床上辗转反侧，迷迷糊糊，带着对母亲的所谓喜庆爆竹的好奇，进入了梦乡……

左邻右舍的新年鞭炮声炸醒了我们的梦，我和小弟一激灵，争抢着冲向庭院，想第一个目睹母亲燃放全村最喜庆的爆竹。谁知，我一冲出家门，一下子怔住了——庭院正中央，母亲手上一无所有，却认真地做着燃放一挂长爆竹的姿势，接着她的口中发出瞬间的“滋滋”声，“啪！啪！”……母亲口中发出的“啪啪”声响越来越剧烈，母亲的“爆竹”燃放完，她又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和声音燃放了几枚“冲天炮”……我被母亲虔诚模仿燃放爆竹的动作和声响，感动得不能自已……而此时的小弟，偷偷捅了我一下，怀疑地说，这就是妈妈所说的全村最喜庆的爆竹声吗?我不住地点头的同时答小弟：“是全村最喜庆的爆竹声！”

母亲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和神似口技燃放的爆竹声，如今早已被岁月风干……可如今每到春节，我的耳边仍然回想起母亲的最喜庆的爆竹声！因为在我的心中，最喜庆的爆竹声，声声回响着一位不向贫穷生活低头母亲的智慧和绵延不绝的母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