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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02月06日
回家过年
□ 邹凤岭
在故乡,蟒蛇河水静静地流淌。一条宽大的九曲河从大坝口处挤破堤岸,脐带般连接在蟒蛇河上,弯弯曲曲,流经老家的村前。我在大河边长大,沿着河岸走出家乡。多少年来,无论走到哪里,栖息在何方,家乡村子前的那条河始终缠绕着我,回家过年成了日夜的向往。
这一年腊月里,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。小时候,过年的快乐一幕幕闪现在眼前。过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,左邻右舍的人们进入了忙年的高潮,平静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。扫尘、办年货、买年画,跟着父亲给逝去的爷爷送纸钱,杀年猪、捕塘鱼、涨米饼、煎肉圆。厨房里,三尺灶台上,方方的烟囱一直通到屋子外,炊烟袅袅,映入五彩云端,水清景秀美如画。灶台前的神龛里贴有灶神画,两边写着“上天言好事,下地保平安”。月光下,灶台前,父亲点烛燃纸钱,小年夜,家家户户送灶神爷。还没等到芦柴篾子别成的灶王坐骑马燃烧完,我就急着伸手去拿米饼和水果,跑去一旁痛痛快快吃得香又甜。那个岁月里,吃上白米饭不多见,过大年时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吃上一顿有鱼有肉的年夜饭,穿上一双新布鞋。
父母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9人,每人过年都穿新布鞋是件不容易的事。为了过年时我们都能穿上新鞋,母亲早早就做准备。盛夏天午后的时间里,太阳酷热,不能下田劳作。母亲找来补了又补的旧衣裳,洗净晒干,拆下一块块碎布头。用滚烫的开水冲在装有面粉的钵子里,打成了浆糊,用来糊“鞋骨子”。“鞋骨子”是由一层一层布粘成的用来纳鞋底的材料。母亲将浆糊粘在木板上,然后一层布加一层浆糊往上贴。糊好后,放到太阳下面晒干就成了“鞋骨子”。纳鞋底的绳线,是自家屋后空地上种植的原麻捻成的。春天屋后种下的原麻,长到秋天可以收割2—3次。收割回的麻杆子放到河水里去浸泡,剥下皮,棒打柔软后,再用牛骨做成的捻锤捻成细细的纳鞋底细麻线。秋收后的空闲时,母亲起早睡晚纳鞋底。在那寒冷的冬天,放学后的我,总看到母亲油灯下纳鞋底,手指常常被针戳破流出了鲜红的血。一双双鞋底纳成后,还要做鞋帮。母亲心灵手巧,自己动手剪鞋样,我们年纪小,脚不停地在长,一年与一年的鞋样子不一样。鞋面布是新的,这是母亲早早就拜托供销社的阿姨留下的碎布头子。大年初一的早上,母亲看着我们一个个穿上新鞋子开心样,赶紧送上祝福语:“新年走新路,有出息,前程广。”
不知不觉中,我已到了村头那座大木桥,走在通往母亲住的老宅院子的路上,遇到上了年纪的伯伯与叔叔,多少年未曾相见,盯着我看了好一会,笑着叫出我的乳名。打开老宅院子那扇柴门,母亲惊讶地“啊”出了声,喜出望外,红了眼圈笑出了泪。灶膛前,母亲一把把添加柴草,红红的灶火,映红了一屋。干干的柴草,在燃烧中发出清脆的细微炸裂声响,伴着热烈的火焰跳跃在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。锅里放着白米和清水,母亲在为我慢慢地熬着最爱吃的白米粥。小时候,母亲用牛粪饼做燃料,熬成清水白米粥,是我星期假日从学校回家时的特殊待遇。那时粮食紧张,柴草也紧缺。夏日里,父亲将牛粪做成盆口大小饼的形状,贴在泥墙上晒干,冬天里当柴火。牛粪饼火力大,底火足,最适宜熬粥了。母亲在熬粥,我就坐在她的身旁,几朵残阳软软地照在灶台上。一会儿,沸腾的锅里开出了乳白色的花朵,散发出满屋子的香气,我吃上了香甜可口的白米粥,加上红心蛋黄流着油的腌鸭蛋,还有母亲刚从菜园里拔来香菜配成的小磨麻油豆腐。
夜晚,母亲让我与她睡在一个房间里,床铺上的被褥干净又整齐,席子下垫着厚厚的软稻草,还是原先的模样。乡村的夜静悄无声息,月光撒在窗台上,偶尔传来远处狗叫的声音。当太阳的光射进屋,照在了床铺上,我这才伸着懒腰从睡梦中醒来。母亲已将粥锅里下的小圆子盛在碗里,端放在饭桌上,母亲看着我吃早饭,就像看儿时的我刚学着拿筷子吃饭时的模样。碗里的饭还没吃完,母亲帮我添满又一碗,幸福的笑容就写在脸上。
陪在母亲的身边,看着母亲忙碌着准备过大年。年将近,母亲手捧大伯写的大大的“福”字和春联,让我贴在了屋子正堂前。年夜饭,母亲作了精心的准备,端上乡土大菜“八大碗”,祝福中,一家人,大团圆。这一夜,母亲守岁到天明,弹去烛光灯捻上的火灰一次又一次,添上香火一炷又一炷,爆竹声中迎来朝阳升起一年又一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