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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02月04日
货郎担的记忆
□ 李广荣
我小时候,做小生意的人,很多都是挑着担子,推着独轮车,或骑着自行车,走村串乡做买卖,人们统称这些人为“货郎担”。我的老家邻居姓乔,排行老四,他就干这生计,多有好评。
那时庄稼人,终日为农活忙碌,在队长尖利的哨子声中劳作,油盐酱醋、针头线脑的生活必需品,就无暇去买;或锅漏了,碗裂了,盆坏了,需要修补,也去不了集市。焦灼之际,货郎担成了足不出村的庄稼人的救星,声声叫喊,由远而近,拖着浓郁的乡音,一如炊烟一样的温情。听了叫喝,女人们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,支起耳朵,寻找那叫喊的方向。
货郎担,男人居多,偶尔也能遇到个别泼辣的女汉子,吱吱呀呀地挑着担子,不紧不慢,朝着村庄款款而来,温暖了村妇的目光。担子还没落稳,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围过来,一番挑拣,一阵讨价还价,生意做成了,将欢喜挑在眉梢。
暮春时节,时近晌午,村民们歇了工,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。男人席地而躺,任槐花和阳光落在脸上。女人坐在槐花香里,一边纳着鞋底、编织毛衣。这时,送货郎不期而至,吹着哨子,或笛箫,或摇着小鼓,人们一招手,送货郎笑容可掬地踱过来。男人买烟嘴、刀片,女人买木梳、镜子、针线或头绳,有钱的给钱,没钱的回家拿来破布烂棉花换取,多余的就换些糖果,拿回家给孩子们吃。送货郎走了,一群孩子和狗跟着,你推我搡,熙熙攘攘。做母亲的就撺掇着孩子说:跟送货郎去吧!送货郎摇着鼓应道:跟我走吧,有糖呢。孩子吓得一扭头,溜了。
货郎担不全是卖小杂货的,也有靠卖手艺吃饭的手艺人。有修铁锅、给铝锅换底、补盆的,打桶箍、扁担箍的,修伞的,剃头的等等,五花八门。他们手艺精湛,服务热诚,大受乡下人的欢迎。这些送货郎工匠们,大都是外乡人,操着南腔北调,挑着必备的器具,披星戴月地行走于乡间,用和善的心和粗糙的手,服务于千家万户,也将手艺留在了民间。
庄稼人从不亏待手艺人。出于乡间的淳朴,缘于对手艺人的敬重,庄稼人往往将手艺人待之为客,和手艺人谈桑麻话农事,说家长里短。有的人家需要修补的物件多,就把手艺人留下来管吃管住几天。临别,温上一壶散酒,摆上几碟热菜,算是庆工。几盅酒下去,手艺人颇为伤怀,道出家里的苦,日子能熬住,谁会走遛乡这条路呢。离开时,手艺人竟忘了拿工钱,不知是故意的,还是为了感激。
少年时,我记得有一个遛乡剃头的中年人,白脸膛,瘦削个,一手好活儿。一年四季,除了冬天,他都挑着剃头挑子遛乡剃头,远远地就听到叫喝:“剃头喽,五分钱一剃,修面的,外加一分!”
邻居四爷听到叫喝声就来了精神,因为他的头发又长又硬,技术差的师傅不敢接活,终于有人给拾掇了。他仰躺在折叠椅上,师傅将热气腾腾的毛巾往四爷头上一放,雪亮的剃刀如走龙蛇,只片刻,头顶上弥漫着皂香,泛着青光。几年后,看不到剃头的师傅来遛乡了,听说是回城去了。
如今,生意人有了固定的门面和商铺,甚至超市,不必遛乡叫卖,不必挑着日月奔走,讨生活了。但货郎担是那个时代抹不去的记忆,遛乡人的劳苦、敦厚与热诚,成了从贫困的岁月中跋涉而来的庄稼人无法忘却的眷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