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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12月31日
雪落油灯暖
□ 宫凤华
汪曾祺回忆家乡的灯火:“天冷了,堂屋里上了槅子……上了槅子,显得严紧、安适,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。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。”读之,一缕乡愁袅娜升腾,旧时光,依然历历在目。
老屋的煤油灯,站在古朴的岁月里,如一首遥远的歌,总在宁谧的夜晚,萦纡在我的心头。
做煤油灯不是难事。先找来废弃的药瓶子和牙膏壳,制作灯身和灯头,而后把旧报纸捻成柱状做成灯芯,再把薄铅皮拧成灯把儿,做成的煤油灯朴素小巧,令人啧啧称赞!天黑定,小心翼翼地划根火柴,点亮油灯。灯光映红了母亲写满沧桑的脸,也照亮了土墼垒墙、麦秸苫顶的简陋而温馨的茅草屋。微弱的灯光,氤氲一室,幽微出一种神秘的氛围。
青霜寒夜,乡村的夜空清晰、高远而辽阔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声,煤油灯驱散了一屋子的黑暗。灯花摇动,油烟袅袅。有时灯芯上结出灯花,如荠菜花瓣,红艳灼目。我和妹妹伏在油灯下做功课、看小人书。父亲也就着油灯备课、改作业。妹妹很认真地折着纸青蛙、纸鸽子,我贪婪地翻看着古旧的连环画,心头的懵懂被一点点照亮。
冬日有闲读书,如沐暖阳,如抱暖炉,为灵魂增温。雪花忘情地旋转、翻飞,轻盈委地,挤挨、拥抱,发出“咯咯”的脆笑,覆盖世间纷扰和沟壑。
在煤油灯下,我看腻了小人书,就去“啃”父亲书柜里的书。我在油灯下受到了文学的熏陶,养成了多学多思的品性。温暖的亲情、恬淡的生活、温馨的田园,如一抹清远的月色,悬挂在我的心灵深处。
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,静似画布,瓦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镶嵌在画布上。青霜平添一份柔和,显得寂寥而悱恻。祖父在木格子窗下,边讲古边编竹筐、搓草绳。我们蹲在地上,支颐倾听,渐渐走进程咬金、薛仁贵等人物故事里。
朔风呼啸的冬夜,雪花簌簌而下,柔若无骨,决绝清冽,世间万物绣满琼花,绣满苍凉。灯光下,母亲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泥墙上。从影子的灵动恍惚中,只见她一手握着硬邦邦的棉鞋底,一手用穿针拉着长长的棉线,随着“哧溜哧溜”的声响,鞋底便多了一个个针脚儿。在寂静的冬夜,那声音极富韵律,仿佛在低吟一首儿歌,让你沉沉入睡;又仿佛是毕剥作响的一炉旺火,让你驱除寒气,感受到亲情的温暖。
在煤油灯下,我走进贾平凹《月迹》清丽的文字里,走进王维《渭川田家》的田园诗境里。在煤油灯下,我一有闲暇就拿起竹笛,吹奏一曲。幽幽笛声,贴着河面徐徐飘来,清纯,空旷,似晚风穿越松林,拂得人内心清凉。
现在的灯具新颖别致,煤油灯早已湮没在旧时光里。“寒雪里,烹茶扫雪,一碗读书灯”的温馨画面,如一轴高古宋画在脑海里徐徐展开。尽管世事纷扰,白驹过隙,煤油灯却如美丽的“舞者”,依然闪烁在我的心灵深处,照亮人生的梦想,照亮我绵绵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