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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09月17日

永久的永久

□ 王迎春

那年秋后我是高高兴兴去城西小海滩上的红旗机床厂做学徒工的,和弟弟蜗居在建军东路63号郊区乡镇企业局前排办公楼楼梯洞里,一个城之东,一个城之西,两地相距5公里左右。东之为东,西之为西,总是设定一个原点,相比较而言之的。东之相向为西,西之相向为东。村庄里长大的孩子,知道河东、河西、圩南、圩北,他压根不明白一座城市东西南北的由头在哪。建军东路63号,是我第一个明确的可以邮寄的地址,那是希望之东。不知道今天建军东路东到多少号头了,东至何处?街心的大铜马依然矗立,只是街心的繁华依稀偏移裂变,散落在城市的里里外外,向西的小海滩工商华丽转身,成为这个城市又一个地标。精神之西,西乡在故乡。

就在这个秋天的某一天,我还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,看到里面堆满的陈年杂物。那扇斑驳陈旧的门,还能打得开吗?但无论如何,那段狼狈不堪的日子,一直茂盛在我的记忆里:精工2车间小磨床工,工厂两班倒,早班一年四季7点,一年四季磨不完的大小齿轮,一趟磨完了,又是另一趟,一批结束,又来一批,没完没了,永永久久……

那段日子最大的亮色,是我上班后新买的永久26自行车,锃亮、轻便,我视若珍宝。若干年后才听说起汽车是男人的第二个情人,那年我只愿我与永久自行车长相守,也一定会和它的名字一样,永久永久,由东向西,由西往东,骑行在这个城市的大道上。那个很平常的周日,却注定永久难忘,因为我才骑行2个月不到的永久被人偷了,是在建军东路58号的体育馆伸不进脚的公厕围墙外面。去隔壁体育馆广场敞亮的公厕一度是我最乐意的选择,原因很多,去蹭个篮球便是其中之一。走几个三步,如果再秀三两个空筐三分球,就更爽了,有几回快活得都忘了正事直接蹬车去上班了。不过那公厕人流繁杂,卫生状况实在不敢恭维。每每我都是要带几块砖去垫脚的,否则根本下不了脚。砖也不是随手可得的,多半是从墙头上卸下。邻居汪大伯看到我卸下砖块放进车篓扬长而去,总是一脸的愤懑。再看看被我卸剩下的半截矮墙,老头嘴里生气地不知嘀咕着什么。我多次寻思,但总是不得其解。但我清楚,老汪两个儿子都常去一墙之隔的体育馆打球。

那天,我将永久停在围墙外上锁后,还深情不舍地瞥了它几眼。待我再出来看时,我的永久26已不见踪影,刚刚那深情一瞥便成了永恒的告别。之后从建军路到小海滩步行的日子,无论在深夜还是清晨,赵传的《我终于失去了你》被我回放了无数遍。

凭我的直觉,顺走我车子的就是公厕外篮球场上打球的那帮大孩子,他们有人早就盯上了我的新永久。不仅仅是他们,是可能天下随时生出贼心的人。那个年代自行车失窃,特别是新自行车失窃率是最高的。随便顺走一辆,到旧车交易市场一晃,二三百块就落袋了。母亲每天下班必问我自行车搬上楼了吗?见人更见车才放心安心,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贼惦记上我的自行车。贼惦记随时随地,就怕我给贼机会。母亲放心不下的是车,更是我。车子上下班天天要骑,父亲本来是打算到旧车市场买辆二手的,经不住我缠才买了辆新永久26。母亲怕我丢了车不方便上下班,还怕父亲怪罪于我,那可是半年工资啊,6个月实习期还没过又不拿工资,车丢了,又不能不用,谁给你再买辆新的。担心什么,偏偏就来什么。终于被母亲说到了,贼终于来了,车终于丢了。其实,那个年代,只要是个人家,谁家没有丢过自行车呢!何止一辆,那些年我家至少丢过三辆车。

精彩的是骑上新永久,后面驮着个花姑娘,从城东到城西穿城而过,经过东方红桥、登瀛桥、西越河桥,一口气到底不带下车的。骑行2个月,一共驮过几个小大姐,仅仅是一带而过,没有一个成为永久……但这是永远的精神力量和记忆财富,没有这一路上丢丢失失,落花与流水,那段艰涩的岁月怎么生机盎然地熬过来呢!后来我新置了一辆二手加重长征,开启了新征程,跨越了新世纪。

那年冬天,门口汪老伯突发脑溢血,一头栽在残缺的围墙边再也没有爬起来,据说断气前叫了几声祥。汪大伯的儿子一个叫大祥,一个叫二祥。盐城人祥墙读音不分,我似乎明白他常常在嘀咕的啥了。印象中,那个冬天特别的冷,那年《春天的故事》温暖了大江南北,那年崔健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再版。

今天,我居住在城南新生的聚龙湖边。据说,城南的城南,一个更大的湖正在孕育即将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