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孙成栋

今天一大早，一位在农贸市场卖菜的乡下邻居来敲我家的门。原来，是住在老家的母亲托他捎来一大包剥好的蚕豆瓣。

解掉洇透露水的草绳，打开用碎花蓝布缝成的口袋，随着一阵扑鼻的清香迎面袭来，成百上千瓣鲜嫩饱满的蚕豆一齐映入眼帘，犹如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碧玉，在晨曦中闪烁着澄澈的光泽。知子莫若母，老人家知道我对蚕豆瓣的嗜好。以前在家时常常为我端上可口的豆瓣韭菜豆腐汤，如今虽然身在外地，却每年仲春都能受到母亲捎来的蚕豆瓣。

轻轻摩挲着光洁如月的蚕豆瓣，我明白，那是母亲将采摘的新鲜蚕豆用指甲一瓣瓣剥开来的。因患关节炎手指僵硬，母亲平时连抓筷子都有些困难，这一大包蚕豆瓣要多少新鲜蚕豆荚才能剥成啊，要耗费母亲多少昏花的眼神，凝聚母亲多少个白天黑夜，母亲的手指甲不知又要疼多少天，我不敢想，因为想了心会发紧、发疼、发酸。

还记得是今年早春，去老家看母亲，在乡下小住了几日，一有空我就到村里村外的田野上漫步。三月的大地上到处郁郁葱葱，广袤的麦海里，村庄成了一个个遥远的小岛。翠绿的麦浪层层叠叠，浩瀚无边，而绵长的田垄好似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堤，拥抱、呵护着正忘情灌浆的麦苗那渴望丰硕的梦，然后，携着吹过麦海上空的暖暖的风，一起延伸向远处的地平线。

而伴随着煦风酥雨、旎霞甘露，当蚕豆花儿次第绽放的时候，这条玉带又似一条绣着暗花的水袖，摇曳、飞扬、飘逸在乡村的舞台上。那细碎的、纤小的的花朵将满腹芬芳的心事向田野诉说，向季节诉说，向农人诉说，向蜂蝶诉说。这时候的乡村，大地似乎羞涩地隐没了，映入眼帘、沁入肺腑的似乎只有绿的汪洋和香的天空。一阵南风走过，碧涛澎湃，香波涌动，宛如亿万名身披绿裳、头插细花的女子在翩翩起舞，让你无法不惊叹三月的乡村是人世间最美丽的桃源。

除了田垄，河边沟畔的边角地也是蚕豆的故乡，那一块块不成形的闲地犹如丰饶的滩涂镶嵌在麦海的边缘。蚕豆也真是个生命的精灵，那坚硬的种子看似皱皱巴巴，枯槁无比，但只要有土地，有春风，纵然被埋得再深，纵然是贫瘠、消瘦的薄地，她也要顽强地竖起生命的旗帜。有时，在种子落地十几天后仍不见有任何动静，在你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的时候，她却在某个静谧的早晨，以一排排鲜嫩的、鹅黄的小手向你致以生命的问候，让惊喜爬满你心灵的每一个角落。因此，在我的记忆里，在乡村的春之声圆舞曲里，蚕豆是最平凡却又是最有活力的音符。她只能被安排在田垄、坡地、沟头等不能长庄稼的地方，艰辛地抒写生命的篇章。但这位执着的乡土诗人，却凭着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，写出了无数飘香的诗句和无限饱满的未来。

蚕豆花开过，蚕豆瓣走来。母亲的蚕豆瓣将伴我走过一道道爱的田垄，而我在那喷香的每一瓣里都能闻到蚕豆花的气息。有时，我竟然觉得母亲也是一株蚕豆花，一辈子只开一次，却香透我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