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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08月29日
我的大脚奶奶
孙洛
我奶奶有一双远近闻名的大脚。解放前在满眼都是粽子般小脚的女人堆里,太碍眼了。当时我爷爷的大哥,一个不戴瓜皮帽不出门的老古董,曾经拉下脸对我爷爷说:老五啊,这女人不裹脚成何体统?但我爷爷却有另一番解释:脚大好种田,会持家。
爷爷在兄弟中排行老五,迎亲的时候,我们家茅草屋挤满了四邻八方的大姑娘小媳妇来看五嫂子,不看脸,专看那双大脚。有小媳妇朝着我奶奶的大脚指指点点的时候,我爷爷却正色道:脚大好,走路稳实,你们能踩沤田吗?
真正验证我爷爷的话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,我奶奶肩荷犁铲头,高挽裤腿,光着脚大步流星地走向沤田一角,熟练地套犁搭绳,然后踩着嚓嚓作响的薄冰,躬身前倾,右手扶绳,一步一步朝前迈去。田埂上袖着手的男人们和纳着鞋底的女人们一片啧啧声:这个新娘子能干。
我奶奶能干,做事干脆利落,上得厅堂,下得灶房,男人干的活她都能干。挑担、挖沟、薅草、打耙,六捆麦把从三节田头挑到场头,连肩都不换,这也归功于她有一双坚实的大脚。但大脚奶奶的脾气暴躁,性格刚烈也成了人们谈笑的话题,有例为证。同样是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上午,她穿着兜腰子夹裤在田里和墒,但卷着的裤腿怎么也不听话,随着大幅度动作不住地滑下来掉到水里,在反复地卷、不停地掉了几次后,我奶奶忍不住了,她一把抓起裤腿沿着下口狠劲一撕,顿时成了几块布条,然后,她抓起布条,在大腿上打了个结,嘴里还咬着牙,反复地说:“我让你掉,我让你掉!”引得一起劳作的人们哈哈大笑。
真正领略奶奶脚大的威力,是我五岁的那年夏天,我和几个小伙伴到河里洗澡玩,结果到夜里发起了高烧。当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,爷爷是队里的场头保管员。我母亲急得团团转,用毛巾敷我脑门,喝红糖姜汤都不顶事。还是我奶奶镇静,上医院吧。母亲要背我,被奶奶拦住了,她让我母亲抱起我放在她背上。屋外电闪雷鸣,风大雨狂,我奶奶甩开大脚,一步冲进风雨中。乡间小路泥泞不堪,又烂又滑,空着手走尚不平稳,更何况还驮着人,奇怪的是,十几里路外的医院,奶奶背着我到那没摔过一跤。只不过走到半路,她嫌湿鞋碍事,索性扔掉布鞋,光着脚跑。倒是我母亲,跌得满身是泥。当时我稚嫩的心灵里有了这样一个切身体会:脚大真好,不跌跟头。
长这么大,只记得挨过奶奶一顿打。有人说小孩记吃不记打,我就不信。有一天我在放学回家路边上捡到一把铁锹,看看周围没人,就把它扛到家里不管了。后来失主找到我奶奶,奶奶看到家里多了个物件,跟人家好一顿解释,又赔礼又打招呼。等我回家奶奶问清楚是我干的,气得把我摁在板凳上,大巴掌煽得我没命地叫!随着大巴掌一上一下,奶奶还说:“你把人家吃饭的家伙拿来,人家不过日子啦!”那顿打真是刻骨铭心:奶奶脚大巴掌也大!
奶奶脚大,鞋要定做。她有固定的鞋匠,那就是她的女儿,我的两个姑姑。她常说:女儿做的鞋合脚、暖心。老人七十二岁那年,我的两个姑姑专门花了半个月时间,为老人专门订做了一双用芦花和布条缠起来的“毛鞋窝子”作为生日礼物,老人穿在脚上高兴地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,嘴里还不停地说:“养脚、暖和。”可惜的是,这双新鞋穿了没几天,她的头疼病犯了,而且就是在去她二女儿家的时侯,突然瘫在路上,没说一句话,脚上穿着那双养脚的毛鞋窝子。这一去,也成了我做医生的父亲永远的痛:顾了脚,咋就忘了头呢?那是高血压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