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孙成栋

 

身为七尺男儿，眼泪比金子宝贵。可是，我是含着泪读完《傻娘》的。

这篇小说源自鄂北农村一个真实的故事。作者以写实的笔触、凝重的笔调、朴素的笔墨，细腻而深沉地讲述了一段关于母爱的惊世传奇，感动了无数读者，打湿了一颗颗为爱而舞的心灵。20多年前，一个四处流浪的疯女人颠簸到一个贫瘠的小村，被村里一个老妇收留，并与她一直娶不上媳妇的儿子“成婚”。但老妇仅将疯女人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，在其生下孩子后，担心她的疯病会“传染”，从来不让她接近自己的孩子。不久后，又因为生活困难，将作为“累赘”的她赶出家门。几年后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疯女人，却又奇迹般地回到了家里。一直心怀愧疚的婆婆接纳了她，但已经“知事”的孩子却嫌弃疯疯癫癫的母亲，时时处处疏远着、回避着甚至呵斥着她。尽管如此，疯女人依然以她特有的方式热切地爱着孩子。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，平常神志不清的疯女人，只有在为孩子付出时，才是清醒的。平日生活无法自理、根本不识路的她，却能穿过陡峭的山路给孩子送饭、送雨伞、送衣衫，从未出过差池。直到最后，为了给孩子摘野山桃，不幸跌落山崖，结束了悲苦凄切、令人唏嘘的一生。

读罢《傻娘》，在QQ群里“晒”感受，立即引起一片共鸣。原来，这些“群友”也读过这篇小说，并且读时几乎每个人都禁不住泪湿衣裳。原来，世间有这样一种人，她们总是无怨无悔、默默无闻、不求回报、忘我而无私地、永恒地、全身心地为自己的儿女操劳，总是殷殷地、碌碌地、惴惴地、诺诺地甚至贱贱地为自己的儿女服务，总是不惜牺牲拥有的一切为自己的儿女遮风挡雨。她们就是母亲！小说中的这位疯母亲，纵然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毫无理智，却惟独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，与天下所有母亲一样，毫无保留、毫无条件地倾献一腔浓浓的舐犊深情。这份独特的情愫，对于一位存在严重智能障碍的疯母亲来说，也许只是出于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，也许只是一种强烈母性驱使下的条件反射，甚至夹杂着些许病态的因子，但正因为如此，更是于无声处地迸发出母爱的熔浆，放射出母爱的光辉，洋溢出母爱的芬芳。这样的母爱，如雪花一样纯洁、如泥土一样厚重、如阳光一样通透，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无声无色无味，足以超越人世间的一切情感。

《傻娘》这篇作品的感人之处，不仅在于其曲折离奇的情节，更源自一个个丝丝入扣却摄人心魄的细节。作者以一颗饱含忏悔、悲悯、苍郁、痛苦、凄凉的心，将对母亲的爱与痛融汇到一个个浸透血水、汗水与泪水的细节里：这位疯母亲，因为舍不得离开襁褓中的孩子，面对婆婆的驱逐，竟然作出“每顿只吃一半饭”的承诺；看见孩子被人欺负，她毫无顾忌地向前冲去，为孩子打抱不平，宁愿自己遭打被骂、挨苦受累，也不让孩子受一点委屈；孩子从不给她好脸色看，她毫无怨言，只是默默地承受着。孩子的一声“娘”，却使处于癫狂中的她产生触电一般的震动，继而又出人意料地迅速平静下来，情不自禁地绽开欣慰的笑靥；她每天走二十多公里的羊肠小道去给孩子送饭，无论风霜雪雨都无法阻挡其执著的脚步，那站在窗外偷偷凝望孩子吃饭的眼神，比平常任何时刻清澈、纯净、安详；只因为孩子的一句“挺甜的”，她竟不顾安全，到悬崖峭壁上采摘鲜桃。就在那一刻，即将摔入百丈深渊的那一刻，她还想着孩子，想着孩子吃桃时的甜美笑容。在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刻，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一个桃子，想为孩子送去；孩子冷硬的心终于被母爱的暖流融化，而她却在孩子考入大学的那一刻，带着来不及品味的、荒漠溪流般珍稀的幸福永远地走了……细节，鲜活的细节，浓醇的细节，凝露的细节，带泥的细节，锋利的细节，滚烫的细节，震颤的细节，每一个细节都宛若一滴咸涩的水珠，却凝聚了整个大海的深邃、袤远与浩瀚！

只因母爱而清醒，只因母爱而坚守，只因母爱而改变，只因母爱而付出，只因母爱而牺牲。一位疯癫、卑贱甚至被剥夺做母亲权利的母亲，把自己多舛的一生献给了孩子，把自己所有的寄托放在孩子身上，把自己唯一清醒的爱给了孩子。在生命的尽头，依然不忘为孩子的快乐而快乐。她以疯癫却蓬勃的牵挂，陪伴孩子走过人世的沟沟壑壑，领略四季的阴晴圆缺。这份纤尘不染的爱，犹如一夜春雨过后忘情疯长的篱笆草，时时刻刻、分分秒秒都在向着心中的阡陌蔓延。

眼前，不由得浮现出儿时的一幕幕：那时，我家附近经常徘徊着一个疯疯癫癫的、拉扯着孩子的女人。她总是一手拖着孩子，一手提着一只破旧的蛇皮袋子，四处捡拾垃圾。有一次，她们母子被几个混混学生堵住。面对突袭的暴力，她很无助地站住，任凭他们用棍子击打，却将孩子紧紧地护在胸口。我永远无法忘记她那佝偻的身影、急切的目光、凄厉的哀鸣，就像《傻娘》中的这位母亲一样。

的确，每一位母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？儿女，就是她爱的航线最坚实的源头、最绵长的惦念、最有磁力的港湾。而每一位儿女，是否都能带着感恩的心，回报、善待、呵护自己的爹娘？！而一个不懂、不会、不能爱自己爹娘的人，何谈爱国、爱社会、爱自然！

世事混浊、曲蹊迷蒙，惟有爱、惟有母爱永远醒着。思忖至此，我的眼眶又一次被心浪打湿，并非我感情脆弱，而是我们都有一位傻娘！